梦寐以求却又以为不可能到来的东西真的到来时,这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大喜,就变成了一种巨大的冲击力量,他那颗因饱经辛酸折磨而变得老弱的心灵,便承受不住这强烈的刺激。于是,“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说着,往后一跤跌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老太太慌了,慌将几口开水灌了过来。他爬将起来,又拍着手大笑道:‘噫!好了!我中了!''笑着,不由分说,就往门外飞跑,把报录人和邻居都吓了一跳。走出大门不多路,一脚踹在塘里,挣起来,头发都跌散了,两手黄泥,淋淋一身的水,众人拉他不住,拍着笑着,一直走到集上去了。”他就这样发了疯。联想到刚出场时他那副冻得乞乞缩缩的可怜相和卖鸡时那张凄惶悲戚的面孔,这从交织着痛苦与欢乐的灵魂深处迸发而出的“噫!好了!我中了!”六个字,真是具有一种令人颤栗的力量。作者从范进几十年的辛酸悲苦来写这极度兴奋的一瞬,把看似荒唐的现象表现得如此合乎生活的逻辑,作者的现实主义艺术手法是不能不令人敬佩的。
《儒林外史》的讽刺艺术,突出地表现在作者善于以白描手法刻画人物上。这段故事,即不以情节的曲折和矛盾的激烈取胜,而以人物的活脱和讽刺的深刻见长。小说通过范进中举的前前后后,写了各类人物的表演,主要是通过他们自身言语行动的逼真描绘,真实生动地显现其真伪、善恶和美丑的本来面目,而且发掘到人物的灵魂深处。作者并不站出来说一句表示自己褒贬爱憎的话,而褒贬爱憎的感情即已鲜明地体现在情节的发展和人物的描绘之中。
作者从人物关系着眼,把范进和周进对比起来写。周进是范进的主考官,却有一段跟范进相类似的伤心史。小说从周进的眼里写范进,写出他一副穷酸悲苦的可怜相,与周进的“绯袍金带,何等辉煌”形成鲜明的比照。这样就巧妙地通过人物的衣着形貌向读者展示出人物在科举考试中的不同命运:一个因长期落第而潦倒悲苦,一个则困巍然高中而飞黄腾达。这实际上已为后文写范进的中举发疯,初步揭示出社会环境和社会心理的因素。接着写周进看范进的卷子,一连看了三遍,竟看出“是天地间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这显然不是写范进的文章真正做得好,而是表现主考官衡文判卷的毫无凭准,荒唐可笑。这就告诉我们:周进和范进都是几十年没有考中,而有朝一日都莫名其妙地突然考中,就因为有这样迂腐糊涂的考官。这不单是对周进本人的嘲讽,而且是对不合理的科举考试制度的揭露。作者对周进这样简单几笔的描写,就揭示出范进的突然中举虽出人意外,却绝非偶然,而是腐败的科举制度所产生的十分荒唐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结果。
范进中举发疯,是极端夸张的笔墨。但由于作者从围绕着范进的环境和人物上,充分地写出了他之所以会发疯的社会的和心理的因素,因而又显得非常真实。在某种意义上说,范进热衷追求功名富贵的心理和行动都是不由自主的,而是受恶浊的社会环境和社会风习所支配的。在这里,胡屠户的形象反映了在八股取士的时代,由科举考试所造成的“功名富贵热”,就像病毒一样在整个社会上传布扩散,毒化人们的灵魂。不仅出入科场的士子,就连操刀宰猪的屠户,也都中毒很深。在范进中举前后,胡屠户对他的态度,经历了一个喜和怒、冷和热的根本变化。范进中了秀才时,他一边来祝贺,一边教训他、骂他,范进想到省里考举人,他嘲笑说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而范进一旦真的中了举人,在他眼里马上就变成了天上下凡的“文曲星”,称呼也立即从“现世宝穷鬼”改成了“贤婿老爷”,连相貌也由从前的“尖嘴猴腮”变得品貌非凡了。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全部秘密就在于他说的一句话:“姑老爷今非昔比”了!这“今非昔比”四个字,写出了功名富贵在他心中的分量,一下子就挖掘到了人们的灵魂深处。
众邻里在这段故事中是一些连姓名也没有的人物,但他们的活动却十分重要,起到了一种从面上渲染烘托的作用。在范进中举以前,一家人穷得快要饿死,没有一个人来关心帮助;而范进中举的消息一传来,他们竟争先蜂拥而出,贺喜、帮忙,送钱送米,献尽了殷勤。通过这些人物前后态度的变化,作者在科举考试制度的背景下,写尽了人情冷暖,世